我的脊骨整療師常勸人戒飲咖啡，他說這東西對人體最不友善，叫你骨質都流光光喲。反覆說了多時。
一日我躺在他的整療床上，他一邊扭轉我的頭頸，一邊問我：「還喝咖啡嗎？」他等我回答。我說：「一天只喝一杯。」接著聽到頸骨喀啦一聲，他說：「就是戒不掉喔？」我脆弱的小頭在他的雙手中，氣虛地吐出一個字：「嗯。」
「再來一次，」頸骨在扭轉中又喀啦一聲，「一天就只能喝一杯喔。」我說好，然後終於逃出他的手掌心。
在他的殷殷告誡之下，我飲咖啡的次數，從一日三杯，到一日兩杯，現在一日一杯。只此一杯。是的，這一杯無論如何也是不肯放棄，就是早晨醒來的那一杯。
心思重繁的我，經過魂牽夢縈的一夜，被貓鬧醒而艱難起床的時候，渾身只覺得天地空虛混沌，一切支離破碎。餵了貓以後，我先給自己一杯水，緊接著便是煮咖啡。
坐在窗前，一面看湖光水影，一面飲水。待水將飲盡時，已聽見電爐上義式咖啡壺噗噗冒出聲響，隨即香氣逸飛。氣，是藏不住的；濃郁的咖啡香氣撲鼻而來，聞之心頭一震，才知我的嗅覺醒了。
起身到廚房，拿起經年不離身的日製馬克杯，倒出剛煮好的咖啡。那香而黑的純粹液體流入單色而溫潤優美的杯子裡，釋放出一分從容自信，也展示出一種具有風格的美感，看著心頭喜悅，才知我的視覺醒了。
擎起杯，趁熱飲啜，一入口，舌蕾就感應了這咖啡富含層次的甘苦，而翩翩舞動起來。口腔內一時流動著香氣，和無言的快樂的歌舞，然後入喉一路奔放，如同暖洋浸潤心頭，才知我的味覺也醒了。
眼耳鼻口心，一一到位，魂歸來矣！
是詩人說的，一杯咖啡，藉以還魂。恰是如此，果真如此，真真如此。
散漫在夢境裡的魂，一夜無邊無際漫遊而去，怎麼叫喚得回來？唯有咖啡！咖啡以淬煉自身的至情至性，收攏人空虛又支離的知覺，給予魂活生生的氣血。又是詩人說的，啊咖啡，啊靈魂的血。
正因為如此，我是怎麼、怎麼也不肯放棄早晨醒來的這一杯。而這一杯，不能再多的一杯，多年來也成為我的最愛。
轉載自：udn.com / 聯合報/馮平 2014/06/12
※※ 這也是小咖的心聲：每早唯一不能少的最愛...咖啡一杯，心有戚戚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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